别了，中美史克！永别了，西安杨森！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2025年4月15日，随着天津药达仁堂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达仁堂，600329.SH）宣布将其持有的中美天津史克制药有限公司12%股权全数转让给赫力昂集团[1]，这家承载着改革开放初期中外合作记忆的合资药企，正式迈入外资全资控股的新纪元。红白相间的芬必得药盒、蓝白配色的新康泰克鼻贴，曾是无数中国家庭的“常备组合”，如今“中美史克”这一名字终被封存于历史的故纸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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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识一幕发生在2023年9月，强生宣布整合旗下制药业务，“西安杨森”这一同样镌刻时代烙印的名字亦成为绝唱[2]。两大合资巨头的谢幕，不仅是一段商业故事的终结，更是一首中国医药产业从“引进来”到“走出去”、从“试验田”到“战略高地”的进行曲。别了，中美史克，永别了，西安杨森！

合资医健企业的双轨制启蒙年代

1.1 探路者的使命

1984年，美国史克必成公司与天津医药集团在天津东丽区筹建药厂时，或许未曾料到，这座按照美国FDA标准设计的工厂，会成为中国医药产业现代化的一盏明灯。三年后，中美史克制药厂投产，成为中国首批引入国际GMP规范的药企之一。彼时中国医药市场尚处襁褓之中，抗生素与消化系统药物短缺，芬必得（布洛芬缓释胶囊）、泰胃美（西咪替丁）等产品刚刚上市，便以“缓释技术”和“12小时长效止痛”的标签，迅速占领市场。至1998年，其口服制剂车间通过国家GMP认证，年产能达23亿片/粒/支，员工规模突破800人[3]。

同一时期，西安杨森以“中国最早的中外合资药企之一”的身份扎根陕西西安。1985年，强生集团通过比利时杨森公司与中国四家医药企业合资，投入2.9亿元，打造出日后被誉为“医药黄埔军校”的标杆。达克宁、息斯敏等产品，不仅填补了国内抗真菌药物的空白，更以“学术推广+零售营销”的双轨制，将现代医药商业化体系植入中国市场[4]。

这两家企业的作用远不止于药品生产。它们剖开了计划经济时代医药产业的肌理，将国际标准、市场意识与人才培育机制注入中国。据中国医药创新促进会数据，90年代至千禧年初，约60%的中国药企销售高管曾任职于西安杨森或中美史克，形成“杨森系”与“史克系”两大人才阵营[5]。

1.2 制度与文化的嫁接

合资药企的成功，本质是一场制度与文化的“联姻”。中美史克首创“医院端学术推广+零售端品牌营销”双轨制。一方面，通过学术会议向医生传递产品临床价值；另一方面，斥资在央视黄金时段投放广告，将“芬必得”塑造成国民止痛品牌。1992年芬必得上市后，其市场份额长期稳居止痛药前三，甚至一度成为疼痛的代名词。“早一粒，晚一粒，缓解多种疼痛”依然朗朗上口，广为传颂。‌‌

西安杨森则更擅长将西方管理哲学与中国文化融合。其人力资源体系以“鹰文化”与“雁文化”为核心，销售团队如雄鹰般独立冲锋，内部协作则效仿雁群，强调“团队飞行减少70%阻力”。这种理念通过系统化培训落地——公司每年投入超过工资总额的培训费用，将应届毕业生“催熟”为区域销售经理仅需两年。多位行业大咖都曾评价：“西安杨森的培训体系，在全球子公司中名列前茅”[6]。这种嫁接并非毫无裂痕。一位曾就职西安杨森的专家告诉健康凯歌：“最初的挑战是让员工适应严格的生产标准。从中方国企抽调的员工，面对杨森“零缺陷”的质量要求，一度手足无措”。但正是这种碰撞，催生了中国第一代兼具国际视野与本土经验的医药人才。

政策、资本与市场的多重分裂

2.1 从“试验田”到“战略高地”

改革开放初期，合资药企作为政策“试验田”，享受了税收优惠与市场准入特权。随着政策的不断调整，2024年《外商投资准入特别管理措施（负面清单）》的发布，进一步优化了外资准入环境。文件明确全面取消了制造业领域外资准入限制，医药制造业作为制造业的一部分，外资准入限制也已取消。这意味着外资药企可以独资运营，无需再以合资形式进入中国市场[7]。

政策转向的背后，是中国医药产业从“市场换技术”向“自主创新”的战略升级。近年来，国家出台多项政策支持医药创新，推动产业高质量发展。2025年2月19日发布的《2025年稳外资行动方案》提出有序扩大自主开放等四方面“稳外资20条”方案提出便利创新药加快上市，支持外资企业参与生物制品分段生产试点。开放的重点已转向吸引高附加值创新药企。据人民日报数据，2025年1月，医药制造业实际使用外资同比增长68.4%，科技成果转化服务实际使用外资同比增长23.9%[8]。

这一背景下，合资企业的“探路者”角色黯然退场。2023年，强生将西安杨森更名为“强生创新制药”，剥离其历史符号。2025年，赫力昂以16.23亿元收购达仁堂持有的中美史克剩余股权，完成100%控股。行业专家推测：“两家企业的更名与独资化，可能标志着“以市场换技术”时代的终结”。

2.2 合资企业的“中年危机”？

合资企业的股权结构，曾是其立足中国的护城河，如今却成为资本博弈的道具。2024年，达仁堂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22.29亿元，同比增长125.94%。但这一增长主要得益于出售天津史克股权获得的一次性收益（2024年9月，达仁堂曾转让其持有的天津史克13%股权，获得17.59亿元收益）。若扣除该非经常性损益，达仁堂的扣非净利润为7.46亿元，同比下降21.62%[9]。2025年4月，达仁堂再次转让天津史克12%股权，获得16.23亿元收益，两次交易共套现约33.82亿元。“这两笔看似双赢的交易，像是“中年危机”两口子的分手缩影。”

资本市场的耐心正在消逝。据时代财经统计，2024年在沪深京三家交易所上市的医药企业共计仅5家，是2008年以来的最低点[10]。而2020-2022年，分别有54家、63家和54家医药企业成功在A股上市，2023年实现IPO的企业共有21家，2024年A股医药IPO数量同比暴跌62.4%。当IPO退出无门，并购重组成为主流。华盖资本许小林指出：“未来十年，中国5000家药企将通过并购整合至三五百家以内。”[11]国资则化身“耐心资本”，2024年上海、苏州、无锡等地相继设立百亿级生物医药母基金，试图以长周期投资承接外资退潮后的创新空白。（深度：国资100%容亏令：中国医疗人迎来职业生涯最大赌局！）

2.3 创新药与本土化浪潮的冲击

政策与资本剧变的同时，市场自身也在重构。根据沙利文统计，2024年我国创新药行业市场规模空间超过1.13万亿元。PD1抑制剂、CART疗法等产品与国际同步上市。与之对比，中美史克的芬必得、舒适达等产品虽占有一定市场份额，单增速放缓。

外资巨头亦在调整策略。赫力昂通过股权交易完成了对中美史克的全资控股。中美史克工厂的胶囊剂年产能为12亿粒，涵盖芬必得、史克肠虫清等产品。2024年扩建后，芬必得单产品产能提升至42亿粒/年，成为全球最大布洛芬缓释胶囊生产基地之一。2024年3月赫力昂联合全国3000家零售药店设立“疼痛管理专区”，并与美团、饿了么合作推出“无痛中国服务中心”，提供线上问诊、药品配送、康复指导等一站式服务。赛诺菲计划投资10亿欧元在北京亦庄新建胰岛素生产基地，该基地将主要生产胰岛素生物制剂活性物质，为赛诺菲北京工厂现有胰岛素制剂产品供给生物原料[12]。

这场变化中，合资企业的硕果们并未消失。西安杨森培养的人才仍在恒瑞、百济神州等创新药企担任要职。中美史克的渠道网络被赫力昂继承，覆盖30万家药店。如同秦始皇的兵马俑，见证着一个时代的开阖。

合资时代的遗产与教训

3.1 技术启蒙与产业奠基

合资企业如西安杨森、中美史克，曾是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医药工业的“技术灯塔”。1987年，中美史克在天津建成国内首座符合FDA标准的现代化制剂厂，引入缓释技术、国际GMP规范，推动中国制药工业从“仿制”向“创新”跃迁。成为止痛与消化领域的技术标杆。技术输入的“单行道”模式埋下隐忧。合资企业核心研发多集中于外资母公司，本土团队长期扮演“执行者”角色。中美史克2010年成立的中国创新中心，更多聚焦市场适配性改良，而非源头创新。这种依赖性的技术启蒙，虽奠基了产业基础，却未能孵化出真正的自主创新生态。

3.2 人才红利与管理哲学

西安杨森和中美史克被誉为中国医药营销的“黄埔军校”，为中国医药行业培养了大量专业人才，至今“杨森系”和“史克系”仍是行业人才图谱的核心支脉。西安杨森首任副总裁杨伟强推动了“广告+学术”结合的产品推广方式，培养了中国最早一批兼具医学专业与商业嗅觉的医药代表。这种模式为中国医药行业带来了先进的营销理念，培养了一批专业人才[13]。中美史克首创的“医院端学术推广+零售端品牌营销”双轨制，培养了一批兼具专业能力与市场敏感度的药品销售人才。其广告和市场推广策略为中国医药行业打造了范本。

但人才红利的另一面，是管理哲学的“路径依赖”。合资企业以绩效考核为导向的“狼性文化”，虽在早期激活市场，却逐渐与本土医疗体系的公益性本质产生张力。一位前中美史克高管告诉健康凯歌：“我们教会市场如何‘卖药’，却未教会行业如何‘治病’。”当带量采购、DRG支付改革重塑行业规则时，传统营销体系显得束手束脚。

3.3 战略短视与创新惰性

合资企业的黄金时代是机会池，亦是“温柔乡”。中美史克凭借芬必得、新康泰克等明星产品，长期稳居止痛药市场前三、抗敏牙膏份额超30%，2024年净利润达7.11亿元。然而、赫力昂分拆后独立上市的钙尔奇、善存等营养品牌，亦多依赖外资母体的“品牌输血”，本土化创新滞后。这种“利润优先，创新殿后”的战略，在政策与市场的双重夹击下显露颓势。2024年，达仁堂因中成药集采压力抛售中美史克股权，非经常性损益后净利润暴跌21.62%；西安杨森吗丁啉、达克宁等OTC明星产品，因竞品围剿与专利到期，逐渐褪去光环。当“护城河”只剩品牌时，坍塌很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本土化2.0与全球化的新平衡

4.1 "中国钥匙"开启

中国医药市场正在进入"本土化2.0"时代。2025年《药品试验数据保护实施办法》的出台，为创新药提供6年数据独占期，这种制度创新将重塑研发激励机制[14]。美国生物制药公司SummitTherapeutics宣布，其从中国企业康方生物引进的药物在肺癌头对头临床试验中超越了默克的明星产品K药（Keytruda）。百济神州泽布替尼通过"头对头"临床试验击败国际巨头，证明中国创新药已具备全球竞争力。2024年全球大型制药公司的授权交易中有1/3来自中国，而在2022年这一比例仅为12%。在政策支持下，本土药企正在构建"技术护城河"。恒瑞医药的SHR-1701双抗药物进入III期临床，信达生物的PD-1/IL-2双特异性抗体完成首例患者给药，这些突破标志着中国从"跟跑"向"并跑"的转变。

4.2 本土药企的"双循环"

"国内大循环"与"国际双循环"的协同，成为本土药企的新战略[15]。在国内市场，集采政策倒逼企业从"规模扩张"转向"价值创新"。恒瑞医药通过创新和国际化战略实现了营收结构的优化。2024年其创新药销售收入达138.92亿元，占公司总销售收入的一半以上[16]。在国际市场，君实生物与Coherus合作推动特瑞普利单抗全球商业化，百济神州建立千人级海外销售团队，这种"两条腿走路"的模式，正在打破合资企业的路径依赖。2024年全年中国创新药完成125项海外授权，同比增长16.8%，授权总金额高达525.7亿美元，同比增长27.4%[17]。这种"中国研发+全球市场"的闭环生态，正在重构产业格局。

4.3 技术革命与伦理重构

AI、基因编辑、mRNA等技术的突破，正在改写医药产业规则。晶泰科技通过其AI算法与湿实验相结合的技术，拥有从靶点识别到先导抗体药发现的全流程一体化能力。其与SignetTherapeutics的合作在6个月内确定了一种胃癌治疗方法，目前正在向临床试验迈进。华大基因的单细胞测序技术推动精准医疗进入新阶段。技术革命为本土药企提供了"弯道超车"的机遇。技术创新的同时也带来伦理挑战。CAR-T疗法的高昂价格、基因编辑的脱靶风险，需要建立更完善的监管框架。2025年1月13日，国家药监局核查中心发布了《细胞治疗产品生产检查指南》[18]，该指南的出台标志着中国在细胞治疗领域进一步加强了监管，同时也推动了行业的发展，体现了在创新与安全之间寻求平衡的努力。

尾声：合资药企的退场金鸣尚未消散，黄浦江畔的实验室已传来基因剪刀的咔嚓声。当中美史克的药盒成为一代人的记忆，当西安杨森的商标沉入历史长河，咱们看到的不是终结，而是中国医药产业从“学徒”到“领跑者”的蜕变。旧秩序的瓦解，终将催生新世界的曙光。别了，中美史克，永别了，西安杨森！告别不是终点，而是价值的重生！

参考资料：

[1]澎湃：达仁堂:拟转让中美天津史克制药有限公司12%股权

[2]曾经的黄埔军校“杨森”改名了,以后就没有杨森了

[3]中美天津史克制药有限公司

[4]西安杨森制药有限公司_百度百科

[5]中国医药创新促进会：中美史克彻底谢幕！一个中美合资美好时代的告别

[6]人与文化的和谐—西安杨森的人力资源管理

[7]人民日报：新版全国外资准入负面清单开始实施制造业领域外资准入限制措施“清零”（政策解读）

[8]人民日报：2025年稳外资20条公布——继续支持外资企业投资中国深耕中国

[9]累计套现超30亿元，达仁堂清仓“现金奶牛”天津史克

[10]一年仅5家医药公司上市！当A股IPO收紧，中国Biotech的钱从哪里来？

[11]华盖资本许小林：并购重组是创新药行业未来的主流退出方式

[12]赛诺菲投资10亿欧元在京新建胰岛素生产基地

[13]医药营销的“黄埔军校”，也没能跑赢时代

[14]《关于全面深化药品医疗器械监管改革促进医药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政策解读

[15]【统筹发挥国内大循环主体作用和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作用】-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16]2024年营收净利创新高，恒瑞医药披露未来3年47项创新成果有望上市

[17]中国创新药出海新浪潮！2024年海外授权总金额高达525.7亿美元

[18]【政策法规】国家药监局核查中心发布《细胞治疗产品生产检查指南》

撰稿丨健康凯歌

运营｜瑜瑜

图源｜文心一言、健康凯歌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