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专病中心】华西：专病中心的AB面

编者按：临床专科是医疗机构服务患者的基本单元，临床专科能力建设是医院建设发展的根本任务，对构建优质高效医疗卫生服务体系和保障人民健康具有重要意义。面对重大疾病，如何整合各临床专科力量，“握指成拳”共同攻克疾病？近年来，专病中心“应需而生”，成为不少医院的破题之法。

近日，本报记者兵分多路实地采访多家医院专病中心建设的探路者，找寻打破学科壁垒，为患者提供一站式多学科诊疗服务的更优解，并将这些经验和思考分享在专栏“解密专病中心”中。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以下简称“华西医院”）是探索专病中心建设的先行者。建立专病中心并非简单挂个牌子，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工程，要在内部与外部之间、医生与患者之间、学科与专病之间协调平衡。本报记者近期通过实地采访，记录该院如何破解专病中心建设和发展的“珍珑棋局”。

内与外

要深度，也要广度

建立专病中心要辗转腾挪、整合物理空间，还要打破科室壁垒、聚拢医护人员，可谓大费周章。作为地处西部的头部医院，华西医院不缺少患者，为何还要着力打造专病中心？华西医院有自己的建设逻辑：一方面要不断适应来自外部的形势与挑战，另一方面要兼顾内部的变化与需求。

在华西人看来，虽然自身专科建设取得了一定成绩，但仍有很大的上升空间。比如，医院具有全国或全球引领性的专科数量还不够多，有“高原”、缺“高峰”。放眼国际，医学影像、肿瘤、感染、内分泌等临床医学三级学科虽然进入了世界前200乃至前100名，但与世界一流医院的学科建设尚存在一定差距。

从国家的要求来看，打破学科壁垒、整合多学科资源，是促进公立医院高质量发展、不断创新医疗服务模式的大势所趋。在一系列政策文件中，先立后破、转变观念、创新模式已成为临床专科发展的关键词。从国际现状来看，许多国家都已建成了多形态的、成熟的专病中心，以解决肿瘤等疑难复杂疾病问题，比如美国的MD安德森癌症中心等。

更为重要的是，临床专科发展的最终目的是把病看好。“不同时期，医疗卫生行业面临的主要矛盾各不相同。在过去20余年里，我们处于技术成长期，重点要提升技术水平，重视诊疗规范，提高医疗质量、保障安全。现阶段，我们迎来了技术成熟期，根据医院发展和医生职业成长需要不断细分亚专业，但这种细分不一定完全适应患者的需求，一些疑难危重症患者不知道该去哪个科室看病，进而出现新的‘看病难’。”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副院长吴泓认为，当前，在强调深度的同时，还要反思医疗服务的广度够不够。

吴泓认为，从整合医学、价值医疗再到效率医疗、专病中心，业界讨论的更深层次问题实质是未来的医学模式或诊疗模式。而制定最优诊疗方案，让患者不折腾，是患者对医学的期待，对健康的期许。华西医院希望通过专病中心建设，在技术成长和成熟的基础上，为多学科协作赋予新的价值。

形与神

要兴趣使然，也要神形兼备

华西医院的专病中心因MDT（多学科诊疗）而生。据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医务部部长李大江介绍，早在2006年，院内一些科室就开始探索开展多学科疑难疾病会诊，并将某些专业的内科与外科进行整合。比如，心内科与心外科联合开设综合病房，针对心脏瓣膜疾病到底应该介入治疗还是手术治疗，大家共同讨论给出治疗方案。2008年，华西医院开始试点开展多学科疑难疾病会诊，针对多器官多系统疾病，不同专科医生聚在一起共同讨论病情、明确诊断、制定治疗方案。“这一阶段，各科室都是兴趣使然，属于‘自由恋爱’。”

2013年，华西医院开始推行MDT专项服务，针对专门疾病，由3个及以上临床科室专家组建MDT团队，纳入影像、病理、放疗、康复、营养、护理等不同专科专家，固定时间、地点和人员，在需要病例讨论时由协调员进行组织，并开展相关工作。

华西医院肺癌中心主任车国卫介绍，从2006年到2013年的华西医院专病中心是1.0版本，旨在通过中心协调解决频繁会诊问题。随后，专科越分越细，为了解决“新看病难”问题，从2014年开始，华西医院专病中心升级成2.0版本，即建立了实体化专病中心——肺癌中心，围绕肺癌诊疗，整合胸外科、呼吸内科、肿瘤内科、重症医学科等临床科室，放疗科、病理科、影像科等平台科室，形成覆盖外科手术治疗、化疗、分子靶向治疗的专家团队，为肺癌患者提供个性化精准诊疗。“希望能够进一步优化流程，一站式解决患者的问题。

不过，专病中心的2.0版本虽然整合了资源，但缺乏发展规划，人员并非固定，而是定期轮转，绩效发放与考核仍由原来专科负责，造成了管理上的一些问题。

为了让专病中心实现“一家人、一本账、一条心”，2022年7月，华西医院专病中心升级到3.0版本，成立7个专病中心，医院多学科协作进入“形神兼备”的新阶段。医院聚焦肺癌等四项我国发病率高、疾病负担重的疑难重症，成立肺癌中心、胃癌中心、结直肠肿瘤中心、乳腺疾病中心；围绕医院在肝移植、中西医结合治疗急性胰腺炎、创伤救治方面的优势，成立肝移植中心、胰腺炎中心、创伤医学中心。7个专病中心均为实体化运行，以独立病房开展医疗、管理、科研活动，常态化开展多学科讨论、多学科查房，整合医院优势资源，打造专病诊疗高峰。

个人与团队

要走得快，也要走得远

华西医院的7个专病中心将原有的“患者跟着科室走”的诊疗流程转变为“按病择医”及“医生跟着患者走”，让患者在一个中心、一次住院期间就能获得一站式多学科诊疗服务，多学科诊疗覆盖率已达100%。对于3.0版本，车国卫认为，升级后的专病中心能够缩短患者从首诊到治疗的时间，避免重复检查，降低患者负担。同时，多位医生共同为患者确定治疗方案，可以提升患者依从性，有利于后续治疗。

在肺癌中心走过的十年间，车国卫除了看到专病中心为患者带来的诸多方便，也看到了医生团队的成长。以前，大家往往认为，外科手术做得“漂亮”，术后并发症少，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专病中心不断升级后，各科室的医生逐渐认识到自身的局限性，更认可多学科协同的工作模式。比如，过去在给患者做手术时，可以将肿瘤切除得很干净，但要冒很大风险。现在，外科可以局部切除肿瘤，内科医生再通过放疗手段处理其余部分，从而更好地保障患者安全。科室之间互相支撑，取长补短。

华西医院肺癌中心副主任张衍认为，当前，肿瘤治疗已进入多学科诊疗时代。多学科诊疗的内涵既包括个体化诊疗方案，也包含标准化的多学科诊疗流程。肺癌作为重大专病之一，多学科诊疗已经成为其临床标准治疗模式，代表了学科发展的方向，有利于患者获得更高的五年生存率。常见的多学科诊疗模式包含新辅助治疗和辅助治疗。新辅助治疗是指先通过内科治疗缩小病灶再进行手术治疗，辅助治疗是指先手术治疗后再采用靶向药物或化疗巩固疗效。

“在循证医学时代，一种诊疗模式的获批需要前期临床研究的证据，然而需要多学科参与的临床研究在传统学科配置中往往难以落地。过去，谁都想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承担牵头角色；现在，在专病中心里，大家属于一个集体，合作更加顺畅。”张衍介绍，比如，肺癌中心牵头的一项针对局限期小细胞肺癌的新辅助化免治疗临床研究属于国际前沿研究，需肿瘤和胸外科通力协作。由于肺癌中心本身就拥有胸外和肿瘤亚专业组，肿瘤组做完新辅助治疗后，可以将患者无缝对接到胸外组进行手术，因此项目的立项和开展十分顺利，实现了治疗与研究同步，有望产出治疗局限期小细胞肺癌的“华西方案”。

对此，车国卫认为：“一个人可以走得非常快，而一个团队往往可以走得更远。”

传统与创新

要提高疗效，也要保障发展

长期以来，三级学科的架构在医疗机构根深蒂固，专病中心作为一个独立机构，如何实现“新旧转换”，在人员管理、职业晋升、发展方向、薪酬分配等方面与原来的三级学科保持平衡，既关乎学科的发展，也关乎医生的职业发展。

“用一句话概括两者的人员隶属关系，就是将三级学科的医生派驻到专病中心开展医疗业务活动。”四川大学华西医院运营管理部部长杨翠如是介绍。具体来讲，就是专病中心属地化管理各三级学科派驻医师，围绕专病开展临床诊疗任务并负责绩效薪酬的二级分配，同时围绕专病开展临床研究，组建病种数据库，而教学、职称晋升、学术交流等仍由医生所属的三级学科管理。医生需要完成三级学科的专科规范化培训，保证学科培养的完整性，然后才能结合自己的发展意向选择进入相应的专病中心工作。

在绩效考核评价方面，运营管理部建立了一套完善的绩效考核体系，不管是三级学科还是专病中心，绩效考核评价均针对医疗组长，绩效考核评价体系的指标设计围绕治疗专病的质效开展，一科一策，体现科学、公平、公正。

在引导专病中心规范发展方面，据杨翠介绍，华西医院给出了特殊政策，以保障专病中心顺利落地、持续发展。比如，完善专病中心综合评价体系和专病路径实施指标体系，纳入患者收治、质量控制、资源消耗、终末质量、临床研究等多维指标，引导专病中心实现“专病专收”“专病专研”。目前，各专病中心收治的住院患者中专病患者占比超过90%。

在平衡患者分流方面，华西医院结直肠肿瘤中心副主任邱萌认为，“经过时间检验，由于疾病指向性明确，专病中心已经发挥了患者引流的作用，而且与原来的三级学科形成了良性互动”。据悉，结直肠肿瘤作为专病，从原来的腹部肿瘤科剥离出来后，专病中心可以围绕结直肠肿瘤开展诊疗，腹部肿瘤科可以更聚焦于其他重点疾病，比如收治一些肝胆胰系统疾病患者，能够更好地促进相关亚专业发展。此外，专病中心与原来的三级学科也建立了转诊机制。

个性与共性

要着眼当下，更要放眼未来

如何建一个合格的专病中心，是一个仁者见仁的问题，但专病中心建设应该满足一些原则性条件，这一点已经在业内达成共识。李大江表示，这些原则性条件包括：要选择患者数量多、诊疗需求大的病种；要有良好基础的临床专科；医院要提供政策支持，并给予专病中心更多自主权。

此外，专病中心建设没有统一的标准，但有些误区要避免。“华西的专病中心建设采用的是成熟一个扶持一个的策略，围绕专病的各个专业都应具备一定影响力和成熟度，各个专科相向而行，通过融合形成特色。”邱萌说，有些医院可能外科优势明显，然后在外科病房吸纳一些资历尚浅的内科医生，挂个某种疾病中心的牌子；有些医院依托优势学科建立专病中心后，原本优势学科力量渐渐分散，在医教研各方面都出现了下滑趋势，患者也被分流，这些问题是专病中心建设中应该着力避免的。

华西医院在探索专病中心的过程中也存在自己的困惑，其中最核心的是人才培养问题。比如，如果长时间在专病中心工作，医生的视野难免会变窄。对此，华西医院肺癌中心党支部书记、副主任田攀文表示，下一步要持续探索与临床相匹配的人才培养机制，帮助年轻医生一方面在学科中保持一定的功底和水准，另一方面提升对专病的精准治疗水平。

此外，车国卫认为，专病中心的人员应该与三级学科建立互相流动的机制。目前，肺癌中心就尝试建立了轮转机制，一些呼吸科医生在肺癌中心工作半年时间后再回到三级学科工作，实现“回炉再造”。

“从医学教育角度来看，专病中心目前还不能招收研究生，研究生由三级学科招收培养。未来，专病中心应与医学教育培养接轨，制定设置标准，建立评价体系，以及人才培养体系，这样才能持续良性运转。”田攀文说。

政策链接

2021年9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中医药局、中央军委后勤保障部卫生局印发的《肿瘤诊疗质量提升行动计划》中提到“推行‘单病种、多学科’诊疗模式”。强调多学科联合、中西医并重，提高临床决策水平。通过多学科讨论制定综合诊疗方案、多学科联合查房共同监测评估诊疗效果和病情进展，共同实施相关检查治疗等方式提升治疗效果。

2021年10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印发《“十四五”国家临床专科能力建设规划》，提出要优化医疗服务模式。针对肿瘤、心脑血管疾病等重大疾病建立专病联合诊治的有效模式，研究推广多学科协作（MDT）、快速康复、中西医结合等新诊疗模式，全力推动专科医疗服务能力的高质量发展，保障人民群众的健康权益。

2023年5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印发《关于开展全面提升医疗质量行动（2023—2025年）的通知》，要求医疗机构进一步强化“以患者为中心，以疾病为链条”的理念，打破传统学科划分和专业设置壁垒，以MDT为基础，探索专病中心建设，为患者提供重大疾病诊疗一站式服务。作为五个专项行动之一的“破壁行动”，要求聚焦心、脑血管疾病，恶性肿瘤等发病率高、严重危害人民群众健康的重大疾病，结合本地居民疾病谱和异地就医流向等情况，在保障医疗安全的基础上优化要素配置和运行机制。到2025年末，在冠心病、脑卒中、乳腺癌、肺癌、结直肠癌等专病的诊疗模式和组织形式上有创新性突破。

2023年7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关于推动临床专科能力建设的指导意见》，要求医疗机构应坚持“以患者为中心，以疾病诊疗为链条”，探索打破原有的医学学科和诊疗科目壁垒。在优化临床专科建设与管理模式方面，鼓励有条件的医疗机构在传统人力资源管理的基础上，探索开展医务人员“学科专科双聘”的新型管理模式。

2024年2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国家临床专科能力评估办法（试行）》，明确医疗机构围绕危害人民群众健康的疾病领域，以患者为中心，以疾病诊疗为链条，通过优化内部组织形式和运行机制，融合多个传统临床科室或学科，为患者提供全流程诊疗服务的组织或平台。

文：本刊记者 杨金伟 孙梦 王依依

审核：孔令敏 杨金伟

制作：中小卫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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